今人韦尔思有言:“距今二百年前,世界未有一著,述足称为史者。”【1】夫中外古今书籍之以史名者亦多矣,何以谓竟无一史?则今世之史的观念,有以异于古所云也。我国二千年来史学,视他国为独昌。虽然,彼其体例,多属千余年前学者之所创;彼时所需要之史,与今不同。彼时学问未分科,凡百智识皆恃史以为之记载;故史之范围,广漠无垠。积年愈久,为书愈多,驯至为一人毕生精力所不能殚读。吾侪居今日而读旧史,正所谓“披沙拣金,往往见宝。”离沙无金,固也;然数斗之沙,得金一颗,为事既已甚劳。况拣金之术,非尽人而能;苟误其涂,则取沙弃金,在所不免。不幸而中国现在历史的教育,乃正类是。吾昔在友家见18岁学童,其父面试以元明两代帝王世次及在位年数,童对客偻数,一无漏讹;倘此童而以他朝同一之事项质客(我)者,客惟有忸怩结舌而已。吾既叹异此童之慧敏,转念以如此慧敏之脑,而役以此等一无价值之劳动,其冤酷乃真无极也。不宁惟是,旧史因专供特殊阶级诵读故,目的偏重政治,而政治又偏重中枢,遂致吾侪所认为极重要之史迹,有时反阙不载。试举其例:如巴蜀滇黔诸地,自古本为中华民族文化所未被,其次第同化之迹,治史者所亟欲闻也。而古代史上有两大役,实兹事之关键。其在巴蜀方面,为战国时秦司马错之定蜀,其在滇黔方面,为三国时蜀诸葛亮之平蛮。然而《史记》之叙述前事,仅得十一字;《三国志》之叙述后事,仅得六十四字;【2】其简略不太甚耶?又如隋唐间佛教发达,其结果令全国思想界及社会情状生一大变化,此共见之事实也;然而遍读《隋书》、《新旧唐书》,此种印象,竟丝毫不能印入吾脑也。如元明间杂剧小说,为我文学界辟一新纪元,亦共见之事实也;然而遍读《元史》、《明史》,此间消息,乃竟未透漏一二也。又如汉之攘匈奴,唐之征突厥,皆间接予西方史迹以莫大之影响;明时欧人之“航海觅地热”,其影响之及于我者亦至钜;此参稽彼我年代事实而可见者。然而遍读汉唐明诸史,其能导吾以入于此种智识之途径者,乃甚稀也。由此观之,彼旧史者,一方面因范围太滥,卷帙浩繁,使一般学子望洋而叹;一方面又因范围太狭,事实阙略,不能予吾侪以圆满的印象。是故今日而欲得一理想的中国史,以供现代中国人之资鉴者,非经新史家一番努力焉不可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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